生死——中国人的生死观(上)
死生的天堑
生命是场旅程,旅程都有进程,也都有目标,在此能有整体观照,生命就不致浑浑噩噩。也所以,每一个文化都设置了生命观,人们在此,尽其角色,患上其安顿。
生命是场旅程,虽有文化的设置,但也牵涉个人的选择,有人深具丘壑,有人只顾自己,可不管如何,却又必然要面对于一个无以选择的出发点与终点:生与死。
谈「生」,人诞生的情性、智愚甚至家世亲友原非自己所能抉择。许多时候,这先天的差异更是个人发展的主导气力。
生之旅程,牵涉先天的性向、后天的努力,还有那难以测度的命运。但不管你满不满意,「生时」的种种觉知,到了「死」,也就「及身而没」。你死,一了百了,所有的感知都消失,他人眼中的你,其实已经与你无涉。
「生」,每一个人带来的不同,「死」,「及身而没」,所有人都同样,但人却不得不死,也没法抉择哪时不死。这「及身而没」的本色,让「死」比「生」更逼人「参」,可也因有这终极的观照,「生」才能更加坚实。少了它,人可能就会变为不可知论者、怀疑论者或者虚不管者、享乐主义者。
生死观的创立
生死,是存在的源头与灭亡,生命该如何走,它是最根柢的座标。正如斯,「生命观」的基点就在「生死观」。有深入的生死观,就有深入的人生观。而也只有深刻了解一个文化的生死观,对于这文化的特质及其子民的种种,才真能识患上源头,患上一赅万。
谈中国,同样患上谈及生死观,而因为它所具的根柢性,人处其中,常「习焉而不察」,若能通过文化的对比,也就更好看清自己的立身之本。
印度「轮回改行」的生死观
就此,中国是人间性的文明,它最大的对照则是超自然属性的印度。
印度的生死观来自婆罗门教,它举灵魂不灭,多生轮回。在轮回中,「死」,只是灵魂从这一辈子的躯体转至下一辈子的躯体,而你如何转,是为神,为婆罗门、刹帝利、吠舍,或者者为贱民、畜牲,甚至下地狱,都取决于你现世的作为,特别是奉行婆罗门教的忠诚程度。
而为什么须奉行婆罗门教,正因宇宙灵魂的「梵」创造一切,存在于一切,又超出一切,是最高的存在;而人类个体灵魂的「我」就来自于「梵」。二者在本性上是同一的,所以说「我就是梵,梵就是我」。摆脱,也就是让已经与「梵」分离的「我」,从新与「梵」合一。
但为什么与「梵」分离呢?就因人的无明和对于尘世的眷恋。如果能践行「达磨之道」,就能穿透幻的屏障,亲证「梵我一如」,取得摆脱。
有今生、有来生,且是不断的来生,所以不须欣生而畏死。「生」的意义,是在现世为未来的摆脱做筹备,「死」,则是指向来生的一个转折。人其实不须太为现世短暂的成败叫真,更须放眼时间轴上的净化。在这里,印度人将生与死的终极对峙打破了,它们只是连绵不断的时间轴上相续的两个点而已经。
西方「体践神意」的生死观
谈文化比较,不能不谈及晚世影响中国最大的西方。
西方是一神的世界,一切都出自造物主,一切也必然要归向这独一的真神。
离开伊甸园的人类是不是能患上救,症结就在能否信仰耶稣,让生命重回上帝的怀抱。
西方从上帝造物到最后的审讯,有时间的开始与收场,人只此一辈子,这一辈子信仰上帝与否,就抉择了一切,而世间的种种也就环绕在「体践神意」上才有价值。
就如斯,西方的科学家几近都是忠诚的教徒,科学挖掘宇宙的原理,正为彰显上帝的存在。有机的艺术同样患上出现其秩序性,体现「数学就是一种美」,巴赫的音乐就是个典型。
而又因上帝乃人意所难全知的,喀尔文教派就以工作直证上帝的存在,由此,寡欲控制的清教徒反而促成为了资本主义的兴起。
就如斯,为光荣上帝,使上帝的恩泽彰显于人世,体践神意的西方生死观反而促成为了人世间科学、商业的发达,同样成就了五百年来的全世界强势文明。
日本「樱花美学」的生死观
相较于印度与西欧,日本还不足以自成一个大的体系,但就生死观,它仍可独占一方。
虽受佛教影响,日本人一般不真注重轮回,谈死,当然也关联到能否往生极乐世界,更注重的却是当下如何地死。在这里,「死」是作为「生之总结」的角色而存在的。
谈日本的生死观可以从日本人看樱花的角度切入。樱花开时,一片花海,无边烂缦;但花期甚短,随风陨落。以此,就有了日本美学的「物哀」之情:在赞叹美的「当体」,也体会到消逝与死亡。
一样面对于消逝,禅所举的活在当下,则为大雄。
禅传入日本在镰仓武家时期,武士患上每天面对于死生,禅与武士的结合,就使原来感叹生命须臾的诗情转为活于当下的决绝,「生命既必然要消逝,那就让它在最璀璨的时候陨落吧!」由是,日本樱花美学的生死观,乃带有最强的「生之当下」的颜色。而其极致就是禅家的「步步向生,时时可死」。这类生命态度,直接影响了日本的艺术表现与剑道、武士道的实践。
儒者「家国链接」的生死观
真谈生死,中国与印度的距离最远,其次是西方,较近的日本,与中国仍然有本色的不同。
这不同,根柢地在:中国是「生」之民族,日本是「死」之民族。
「死」,在日本,对于「生」有其症结性的意义,但以儒家为代表的汉文化,「生」自身才成心义,「死」就是个阶段的收场,它在让你这一辈子可以「盖棺定论」。
而要定论些甚么呢?在「家国天下」的链接下,就看你能否「光宗耀祖」。对于传统中国人而言,含辛茹苦、委曲求全,为的就是光耀门楣。而「死」,则是这一辈子角色的收场,但也由此,你进入祖辈,受后世子孙膜拜,也继续荫庇着子孙。
正由于「生」是对于家国的责任,「死」是责任的收场,也相信死后仍然与先人同在,中国人乃很少去探究「死」「及身而没」的本色,就将重点放在「生」这段责任的完成上。
这样彻底的「生」的生命观,让中国人只在人的伦理中处理「死」,也因个人的生命价值是放在家族、宗族的脉络来抉择,乃有了「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积不善之家,必有余殃」的生命观。
而在此,彰显家族,固成为「孝道」的内核,对于死亡的处理,也更可能是家族、宗族之事,借由它,不只吊唁死者,更链接家族与宗族。
在群体链接性强的时期,这类生死观的确更能保障族群的繁盛绵延,但在链接性愈形淡薄确当代,它也逐步失去了内核的地位,当代许多中国人乃必需自己去面对于「死」这「及身而没」的本色。
道家「溶于大化」的生死观
但谈中国人的生死观,也不能仅止于此,道家与儒家就构成对照。
道家以人悖离自但是有大患,老子说:「吾之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」,因有身,想自外于自然的起落,乃益增烦恼。生命就应当顺应自然的起落,不逆自然,该生就生,该死就死,如庄子所言:「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。」如斯齐万物、一死生,人就能逍遥而游。遇自己死,也可「以天地为棺椁,以日月为连壁,星斗为珠玑,万物为赍送。」
但是,庄子所谈更可能是在哲思的层次,后世的道家修真则将之转为永生不死的生死观,意欲炼成不死的生命,将生命「实质」超出的可能推到了极限。
从哲思浸润生命,庄子妻死固可鼓盆而歌,道籍记载之成仙羽化,虽似传说,现实中却也不乏道人预知时至、安然上路之传述,也予众人生命之憧憬。
佛家「无尽缘起」的生死观
同举超出,佛家与道家又不同。
佛教举无尽轮转,「死」是此生的收场,也是下一辈子的开始,因而不须畏惧,在轮回果报里,该观照的是此生从何而来、来生如何而去。
印度的生死观,着眼于个人的摆脱,大乘佛法则观照「无尽因缘」,强调「没有离开众生的摆脱」,将个体摆脱与众生根柢相连。也正因这无尽缘起的强调,大乘佛教更说无量世界、无量众生,行菩萨道则能在此无尽缘起中患上其摆脱,人死的去处,也不限于人类生存的娑婆世界及此间的生命型态,可以说,将生命的可能性做了极致的扩充。
生死大事,原是佛家的内核观照,历代高僧常有预知时至、怡但是行的记载,寻一般人虽没法臻此,亦可依佛事而为,如「作七」以内,不断于灵前念佛,以助其往生极乐。(上)